仅从剧情而言,《雪国列车》让我想起这样的故事样式:每个人都陷入“局”中,成为棋子;除了几乎拥有了上帝视角的最大反派,他精巧设“局”、甚至和创作者一样操纵棋局中的主角,但也因为只是“几乎”拥有,在结局到来之时,这位由上帝(作者)所创造的伪“上帝”终究还是会烟消云散。这里的“伪”上帝是公子羽、是“引擎”教父威尔福德……这一类的故事通常耐人寻味,但《雪国列车》的野心远非讲好这样一个精巧故事那么简单。

  导演奉俊昊说“人们拥有想安逸在体制里和想突破体制的双重欲望”,而这种“又想摆脱又想安逸的双面性”被电影里几乎所有人物都表现出来。以“体制”为关键词的《雪国列车》是披着科幻外衣的政治电影,它十分合格地映照人类千年政治所具有的普遍特征。

  驱动“雪国列车”的“永动机”绝不可能出现在以物理定律为基础搭建的现实世界中,这是常识;但是永远平衡、匀速直线运动或者循环不息的“永动机”却在政治世界里屡被尝试,从老子的“小国寡民”、儒家的“礼运大同”到托马斯·莫尔的“乌托邦”,这些“尝试”一旦在思想结成的胚胎里孵化成形,常会成为活生生的“体制”。“雪国列车”里体制的模型在人类历史上并不稀缺,蒂尔达·斯文顿关于鞋子的七分钟演讲可对接梵天“头造婆罗门、脚造首陀罗”的印度种姓制;学校车厢里,怀孕教师以灌输个人崇拜主义为目的的夸张教育方式以及洗脑用的视频对我们而言也并不陌生;更重要的是,假使没有宋康昊父女一类的蓄谋爆破的人物存在,从底层车厢带领人们一节一节车厢向前突进的领袖们即使能够冲进车头,他们的“革命性手段”也仍然难以造成“革命性的结果”,“永动机”体制依然如旧,循环、平衡、匀速、无变化,就像中国二十世纪之前两千年里所发生的事情一样。

  《雪国列车》延续奉俊昊电影中的残忍惊心,例如敲碎胳膊、隧道屠杀等等,这些情节带来影片高潮,但它们都仍然不及电影所暗喻的“体制”的本质来得更残酷。

  最早逃离体制的“七人”被车窗内的人们讥笑,他们冻僵的尸体被当成孩子们的教材;柯蒂斯领导革命反抗体制,宋康昊父女对车厢的爆破则是打破体制,打破之后,体制再也无法复原,但代价巨大,幸存者走出车厢之后生死难卜……这就是体制的本质:人们通过精心设计的体制得到庇护。逃离、反抗或是打破它意味着可能要先于别人更快死去。但若一直留在体制之内呢——也终将和它一起慢慢走向毁灭。